《挪威的森林》第八章

发布:追蝶   时间:2005-12-12   阅读:1983  

第八章
    那星期过了一半,我的掌心被玻璃深深割伤了。因我没察觉唱片柜的玻璃隔扳裂开。大
量出血,巴哒巴哒地滴到脚畔,地板染红一片,连自己也吓一大跳。店长拿了几条毛巾过
来,当绷带替我用力里住,接看打电话查询夜间也营业的急诊医院地点。这人没啥本事,这
时候处置起来倒很明快。幸好医院就在附近,但在到达以前,毛巾已染红了,溢出的血滴在
柏油路上。人们慌忙让路给我。看来他们以为我是跟人打架受的伤。我并不怎么觉得痛,只
是鲜血流值不停而已。
    医生无动于衷地拿掉血淋淋的毛巾,替我紧紧绑住手腕,止血消毒缝合伤口之后,叫我
明天再来。回到唱片行,店长说我可以回家了,他代我上班。于是我搭巴士回宿舍。我先去
永泽的房间。由于受伤的缘故,情绪兴奋,很想找人说话,况且我觉得已很久没见过他。
    他在房里看电视的西班牙语讲座,边看边喝罐装啤酒。见我绑著绷带,问我怎么啦。我
说受了轻伤,并不碍事。他问要不要喝啤酒,我说不要。
    “马上就结束了,等一等。”永泽说,然后练习西班牙语发音。我自己煮开水,用茶色
泡红茶喝。西班牙女人在电视上朗读例文:“这种豪雨史自岂是例。在巴塞隆纳有好几座桥
被冲走了。”永泽自己也念了一遍,然后说:的例文全是这样,真是的。”
    西班牙语讲座结束后,永泽关掉电视,又从冰箱拿出另一罐啤酒来喝。
    “我会打搅你吗?”我问。
    “打搅我?完全不会。我正觉得无聊哪。真的不要啤酒?”我说不要。
    “对对对。上次的考试公布啦。我合格了。”永泽说。
    “外务省的考试?”
    “对,正式地说,那是外务省鲍务员录用考试,是不是很笨的名称?”
    “恭喜。”说看,我伸出左手与他相握。
    “谢谢。”
    “你当然会考上。”
    “当然是当然了。”永泽笑说。“不过,肯定被录用也是好事就是了。”
    “进了外务省就要去外国吗?”
    “不,第一年要在国内进修,然后才会派去外国。”
    我辍看红茶,他津津有味哒喝啤酒。
    “这个冰箱,如果你要,我搬出去之前送你。”永泽说。“你想要吧:有了冰箱,就有
冷啤酒喝了。”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要了。但你不也需要硬?终归你也是要出去住鲍寓的。”
    “别说傻话了。如果离开这个地方,我会真个更大的冰箱过豪华生活。在这么简陋不堪
的地方忍了四年,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用过的东西了。电视、热水壶、收音机,你喜欢什么
都送你好了。”
    “我无所谓。”我说。然后拿起桌上的西班牙语课本来看。“你开始学西班牙语了
P.”
    “嗯。语言多多益善,懂得愈多愈有用处,况且我生来就有语言天分。即使是法语,我
靠自修就学得相当好了。就跟游戏一样,只要懂得其中规则,其他就得心应手了。跟交女友
一样。”
    “相当具反省的生存之道。”我调侃地说。
    “对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永泽说。
    “又去渔猎女色?”
    “非也。纯吃饭哦。我、初美和你三个,到正正式式的餐听聚餐去,庆祝我就业嘛。尽
量到最贵的餐厅去好了,反正付钱的是老爸。”
    “这种庆祝,不是应该由初美和你两个去更好吗?”
    “有你在比较开心呀。我和初美都希望你在。”永泽说。
    呜呼。那不是跟木片、直子和我在一起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么?
    “吃完饭,我会去初美那里过夜。我们三个一起吃餐饭吧!
    “你们两个认为那样子方便,那就去吧。”我说。“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置初美的事?
进修之后出国服务,大概好几年都不回来了吧。初美怎办?”
    “那是初美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把脚搁在桌上喝啤酒,然后打哈欠。
    “总之,我不想跟任何人结婚,这件事我也对初美说清楚了。所以嘛,如果初美想跟别
人结婚,我不阻止。如果她不结婚,要等我也可以。就是这个意思。”
    “嗯哼。”我不由钦佩。
    “你觉得我恨过分,对不?”
    “对,你很过分。”
    ”这个世界,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不是我造成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我从来没有欺
骗过初美。在某种意义上,我是很过分的人,我已事先告诉她,若是她不喜欢我那样就分
手。”
    永泽喝完啤酒后,点了一根烟。
    “你对人生从不感觉恐惧?”我问。
    “吱,我可不是傻瓜哦。”永泽说。“当然我对人生也有感到恐惧的时候。那还用说。
不过,我不把那个当前提条件。我会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百分之百的地步。想要什么就去争
取,不想要的就不争取。我是这样生存下去的。万一不行。到了不行的地步再想过。我说这
是个不公平的社会,反过来想:这也是个能够发挥个人能力的社会。”
    “好像挺自私的理论。”我说。
    “不过,我并不是个守株待兔的人。我依照自己的方式一直在努力,比你努力十倍。”
    “说的也是。”我承认。
    “有时看遍这个世界后,真的令人厌烦。为何那些家伙不努力呢?没有努力又怎能光是
抱怨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惊诧地注视永泽的脸。“在我看来,世人都在辛辛苦苦地努力工作啊。难道我的看法
错了?”
    “那不叫努力,只是劳动而已。”永泽简扼地说。“我所说的努力不是这样。所谓的努
力,应该要有主题,更要有目标。”
    “你的意思是,像你决定就业了,在其他人还在发呆时,你已开始学西班牙语之类?”
    “正是如此。到了春天,我就可以完全掌握西班牙语了。英语、德语、法语我都懂了,
意大利语也差不多通了。你想这些苦不努力可以达到吗?”
    他在抽烟,我在想阿绿父亲的事。阿绿父亲大概做梦也没想过要看电视学西班牙语吧:
他也从未想过努力和劳动的不同在哪儿吧!的工作太忙,还必须跑到福岛去把离家出走的女
儿带回来。
    “吃饭的事,轨决定这个星期六,怎么样?”永泽说。
    我说好。
    永泽选了一间位于麻布后街的宁静高级法国餐厅。永泽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我们被引到
里头的贵宾室。小房间的墙上,挂看十五幅版画。初美还没来之前,我和水泽一边谈论康拉
德的小说一边享用美味的葡萄酒。永泽穿的是看来挺贵的灰色西装,我穿的是极普通的海蓝
色运动外套。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初美来了。她很用心地化了妆,戴金耳环,穿深蓝色的漂亮洋装以
及形状高雅的红色包头鞋。当我称赞它的裙子颜色好看时,她告诉我那叫
    “午夜蓝”。
    “很不错的地方。”初美说。
    “老爸每次来东京都在这里吃饭。我以前陪他来过一次。我不太喜欢这种装模作样的菜
式。”永泽说。
    “偶尔吃吃有啥关系嘛。你说是不是?渡边。”初美说。
    “我老爸通常都带女人一起来。”永泽说。“因他在东京有女人。”
    “真的?”初美说。
    我装作没听见,喝葡萄酒。
    终于侍应来了,我们点了菜。我们都选了小菜和汤,永泽的主菜是鸭,我和初美则叫驴
鱼。菜上得很慢,我们边喝酒边聊。起初永泽谈起外交部考试的话题。他说几乎所有的考生
都是可以丢进很深的沼泽的垃圾,其中只有几个像样的。我问他,那个比例跟一般社会的比
例比起来,孰高孰低?
    “当然同样了。”永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个比例在那里都一样,固定不变。”
    喝完葡萄酒,永泽再叫一瓶,又为自己另外叫了双份的苏格兰威士忌。
    然后初美又开始为我介绍女朋友的话题。这是初美和我之间的永恒话题。地想介绍一个
“非常可爱的同社团低班女生”给我,而我总是躲来躲去。
    “她真的是好女孩,人又漂亮,下次我会带她来,你们聊一聊吧。你一定喜欢的。”
    “不行。”我说。“我太穷了,配不上你们大学的女生。我没钱,话又谈不投机。”
    “哎呀,没有的事。她是个性情豪爽的好女孩,一点也不会装腔作态。”
    “渡边,见一次有啥关系?”永泽说。“不一定要干那回事的。”
    “那当然了。若是干了就不得了啦。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哪:”初美说。
    “就跟从前的你一样。”永泽说。
    “对,就像从前的我。”初美嫣然一笑。“不过,渡边,这跟穷不穷没啥相干呀。除了
班上几个非常摆架子的女孩以外,我们都很普通。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二百五十圆的午餐”
    “喂,初美。”我打岔。“我的学校食堂,午餐有A、B、c三种。A是一百一一十圆,
B是一百圆,c是八十圆。我有时吃吃A餐,大家都瞪我白眼哪。有些人连c餐也吃不起,
吃六十圆一碗的拉面。我是这种等级的学校。你想我们会谈得来吗?”
    初美哈哈大笑起来。“好便宜的午餐,我想吃吃看。不过,渡边,你的人好,一定跟她
谈得来的。说不定她也喜欢一百二十圆的午餐呀。”
    “怎会呢?”我笑看说。“谁也不会喜欢那种午餐的,不得已才吃它的。”
    “但你不能一竹窝打翻一船人呀,渡边。虽然那是相当有铜臭味的贵族学校,但也有不
少女孩很认真地思考人生问题,活得很正经哦。不是每个都想跟坐跑车的男生交朋友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说。
    “渡边另外有意中人了。”永泽说。“关于她的事,这人绝口不提,守口如瓶,完全是
个谜。”
    “真的:”初美问我。
    “真的。不过并非是谜。只是情形非常错综复杂,很难说明。”
    “是否不道德之恋?吱,跟我商量看看嘛。”我喝酒敷衍过去。
    “瞧,是不是守口如瓶?”永泽喝看第三杯威士忌说。“这人一日一决定不讲就绝对不
讲的。”
    “好遗憾。”初美把肉片切成小块,用叉送进嘴里。“如果那女孩和你发展顺利的话,
我们就可以双双约会了。”
    “喝醉时也可以交换伴侣了。”永泽说。
    “别乱讲话嘛。”
    “没有乱讲。渡边也喜欢你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吧:”初美平静地说。“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个非常珍惜属于自己东
西的人。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想介绍女孩子给他。”
    “可是,我和渡边以前有过一次交换女伴的经历哦。喂,你说是不是?”永泽说看,若
无其事地喝光杯里的威士忌,再叫一杯。
    初美放下刀又,用餐巾抹抹嘴。然后看看我的脸。“渡边。你真的做过那种事?”
    我不晓得应该怎么回答,只好沈默不语。
    “照实说嘛,不要紧的。”永泽说。我知道情形不妙了。永泽有时喝了酒就必会""得坏
心眼。然而我知道,今晚他的坏心眼不是针对我,而是初美。于是更加坐立不安。
    “我想知道那个故事。不是很有趣么?”初美对我说。
    “当时我喝醉了。”我说。
    “没关系嘛,我又不是责怪你。只是想知道事情经过而已。”
    “我和水泽在涩谷的酒吧喝酒,认识了两个结伴而来的女孩。好像是短期大学的女生。
她们也醉得相当厉害,于是嘛,我们就到附近的酒店睡觉去了。我和水泽拿了两个相连的房
间。到了半夜.永泽来敌我的房门,说要交换女伴,于是我到他那房去,他到我这房来。”
    “那两个女孩没生气?”
    “她们都醉了,对她们而言,跟谁上床都无所谓。”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永泽说。
    “怎样的理由?”
    “那两个女孩的外表相差太远了。一个美,一个丑,我觉得不公平嘛。因我要了那个漂
亮的,岂非对不起渡边?所以跟他交换了。是不是这样?渡边。”
    “应该是吧。”我说。不过,说句真心话,我相当欣赏那个不美的女孩。她的谈话风
趣,性格善良。完事之后,我们在床上聊得很开心,永泽却跑来说要交换伴侣。我问她好不
好,她说:“好,假如你们想那样做的话。”大概地以为我想跟那个漂亮的上床。
    “愉快吗?”初美问我。
    “你指交换伴侣的事?”
    “我指交换后的滋味。”
    “没什么愉快可言。”我说。“只是干那回事罢了。那种方式跟女孩睡觉,实在谈不上
有什么愉快。”
    “那你为什么那样做?”
    “是我邀他去的。”永泽说。
    “我问的是渡边。”初美坚决地说。“你为什么那样做?”
    “有时我很想和女孩子上床。”我说。
    “你若是有了意中人,怎么不去找她做你要做的事?”初美想了一下才说。
    “有许多复杂的内情。”
    初美叹息。
    就当这时,门开了,送菜来了。烤鸭送到永泽面前,驴鱼摆在我和初美面前。盘子里装
看蔬菜,浇上了调味酱料"招待员退下后,房里叉只有我们三个人。永泽切开鸭肉。津津有
味地吃吃肉,喝喝酒。我吃看菠菜。初美没有碰面前的菜。
    “渡边,我不晓得你有什么内情,但我觉得那种事不适合你,与你人格不相称,你认为
怎样?”初美说。她的手搁在桌面,一直凝视我。
    “是的。”我说。“我有时也这么想。”
    “那你为何还要做?”
    “我有时需要温暖。”我坦白地说。“若是没有那种肌肤的温暖感觉,我会觉得寂寞难
堪。”
    “归纳来说就是这样。”永泽打岔。“虽然渡边心中已有所受,但有苦衷不能和她上
床。于是在别的地方处理性欲。这有什么关系?理论上是正常的。你总不能叫他一直关在房
里手淫吧。”
    “可是,假如你真的爱她,不是可以忍耐吗?渡边。”
    “也许是吧:”我说,把浇上奶汁酱料的驴鱼肉送到嘴里。
    “你无法理解男人的性欲是怎么回事。”永泽对初美说。“就如我和你交往了三年,这
段期间我和无数的女孩睡过,可是我对她们毫无印象,连长相名字都记不得了。每个都只睡
一次。相遇、做爱、分手。仅此而已。这又有什么不对?”
    “我受不了的就是件这种傲慢。”初美平静地说。“问题不在你和别的女人睡不睡觉的
事。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为你玩女人的事认真生过气,对不?”
    “那个不叫玩女人,纯粹是逢场作戏而已。谁也不会受伤害。”永泽说。
    “我受伤害了。”初美说。“难道只有我,你就不能满足?”
    永泽一时沈默地摇幌看威士忌酒杯。“并非不能满足。那是完全不同层次的问题。在我
里面有某种东西渴求那样做。若是那样子伤害到你的话,我恨抱歉。然而绝不是因为只有你
一个而不满足的缘故。但我只能活在那种饥渴感之中。那就是我,有什么法子?”
    初美终于拿起刀叉来,开始吃驴鱼。“但你起码不应该把渡边也拖下去呀。”
    “我和渡边有相似之处。”永泽说。“渡边和我一样,基本上只对自己的事感兴趣。至
于傲不傲慢,分别在此。我们只对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如何行动感兴趣。因而能够把自己
和别人分开来考虑事情。我欣赏渡边的就是这点。但他本身对这点还不能完全识别,所以还
会觉得彷徨和受伤。”
    “哪里有人不觉得彷徨和受伤?”初美说。“抑或你认为自己从来不彷徨也不受伤?”
    “当然我也彷徨也受伤。不过,这些可藉看训练而减轻。甚至老鼠也是,受过电击就懂
得选择受伤机会较少的路来走。”
    “可是,老鼠不会谈恋爱呀。”
    “老鼠不会谈恋爱。”永泽重复一遍,然后看我。“了不起。希望来点配乐,交响乐团
还加两部竖琴”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现在是吃饭时间。”永泽说。“而且渡边也在。你想认真说话,不如找别的机会再
说,比较合乎礼节。”
    “我需要回避一下吗?”我说。
    “请你留在这里,那样比较好。”初美说。
    “难得来了,不如吃点甜品才走。”永泽说。
    “我无所谓。”我说。
    然后我们继续默然进食。我把驴鱼吃光,初美留下一半。永泽早就把烤鸭吃完,又在喝
威士忌了。
    “驴鱼相当不错。”我说,谁也不答腔。就像把小石予去进深穴中一样。
    盘子收下了,送上柠檬果子露和意大利咖啡。永泽每样吃一点点,就开始抽烟。初美根
本不碰柠檬果子露。我带看恫怅的心情吃完果子露,喝掉咖啡。初美望看自己那双搁在桌面
的手。那双手就如她所穿戴的饰物一样,看起来精致而高贵。我想起直子和玲子的事。如今
她们在做些什么?也许直子正躺在沙发上看书,玲子正在用吉他弹看“挪威的森林”。我产
生强烈的思念,好想回到她们所在的那个小房间。到底我在这里干什么来看?
    “我和渡边相似之处,在于我们未曾想过希望别人了解自己。”永泽说。这是我们和别
人不同的地方。别人都忙看让周围的人知道自己,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渡边也不是。因我认
为别人不了解我也无所谓。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是这样吗?”初美问我。
    “怎会呢?”我说。“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了解都无所谓。我
也有希望互相了解的对象。只是觉得除此以外的人纵使只对我有其程度的了解,那也莫可奈
何而已。我放弃了。所以,我并不像永泽所说的那样,不蔽了解地无所谓。”
    “意思和我所讲的差不多一样嘛。”永泽拿起咖啡匙羹说。“真的是一样的。只有晚吃
的早餐说成早吃的午餐之类的不同而已。吃的内容相同,吃的时间丑v相同,只是叫法不同
罢了。”
    “永泽,你也认为不让我了解地无所谓么?”初美问。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的意思。一个人要到适当时期才能了解另一个人,不是那个人去
希望对方了解他。”
    “那么,我希望某人好好了解我,难道不对吗?”譬如我希望你了解我。”
    “你没有不对。”永泽回答。“正经的人把这个称作峦爱。若是你想了解我的话就是
了。不过,我的思想系统和别人迥然不同哦。”
    “你并没有爱上我,是不?”
    “所以我说,你对我的思想”
    “管它什么思想不思想的:”初美怒喊。我见到她大嚷。就是这绝无仅有的-
    永泽按了一下桌旁的铃。招待员拿看帐单进来"永泽把信用卡交给他。
    “今天的事对不起,渡边。”永泽说。“我要送初美回去,你-个人去快活吧|.”
    “我没关系。菜很好。”我说。但谁也不答话"
    招待员拿看信用卡回来,永泽确定款项后,用原子笔签名,然后我们离开。出到店外,
永泽出到马路准备截住计程车,初美阻止了。
    “谢谢。不过,今天我已经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所以不必送找。多谢款待:”
    “随便。”永泽说。
    “我要渡边送我。”初美说。
    “随便。”永泽说。“不过,渡边这个人和我差不多哦。虽然他亲切又温柔体贴,但他
无法由衷地去爱任何人。他通常都很清醒做人,只是饥渴而已。这点我恨了解。”
    我截住一部计程车,让她先上去,然后告诉永泽,我会送她回去。
    “对不起。”他向我道歉,然而看起来。他的脑中已经在想另外一件事了。
    “到哪儿去?回去惠比寿吗?”我问初美。因它的公寓在惠比寿。初美摇摇头。
    “那么,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嗯。”她点点头。
    “到涩谷。”我对司机说。
    初美盘超胳膊,闭起眼睛靠在座位的角落上。金色小耳环随看车身的摇摆而发出闪光。
她那身午夜篮的洋装死如特别为配合车厢的黑暗而订做似的。她那涂上淡色口红的嘴唇形状
美好,就像自言自语似地不时移噱看。见到她的风姿时,我觉得我能了解永泽何以邀她作为
特殊对象了。比她漂亮的女孩多的是,对于那种女孩,永泽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像初美这样
的女子,她有某种强烈震撼人心的气质。那并不是她发出强大的力量来摇撼对方。她所发的
力量极其微小,却能引起对方的心发生共鸣。在计程车抵达涩谷之前,我一直注视她,然后
不停地想,她在我心中引起的感情震撼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
    我之所以想起那是什么感情,乃是十二、三年以后的事。当时我为了访问某位画家而来
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圣他非市,傍晚时走进附近的意大利烧饼店,一边喝啤酒啃烧饼,一边
注视看美如奇迹的夕阳。整个世界都染红了。从我的手到碟子桌子,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染红
了。就像把一杯特制的果汁从头浇下来一般鲜艳的红。在那样震撼人心的暮色中,我突然想
起初美。然后领悟到当时她带给我的震撼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无法满足,而且以后永远不
可能满足的少年期的幢慢。很久以前,我把那样纯洁无垢的懂慌撇弃在某个地方,而我甚至
想不起它曾经存在我心间。初美所震撼我的,乃是长期沈睡在我体内的“自己的一部分”。
当我察觉时,我觉得有一种几乎想放声大哭的悲哀。初美实实在在是一位特殊的女性,应该
有人竭尽所能救她一把才是。
    然而,永泽和我都无法挽救她。初美就如我所认识的许多朋友一样,到了人生的某个阶
段时,突然想起似地了断自己的生命。她在永泽去了德国两年后。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又在
两年后割腕自尽了。
    把她的死通知我的当然是永泽了。他从波昂写信给我。“初美的死,令我觉得有些什么
消失了,连我也认为是件痛苦难堪的事。”我把他的信撕碎上掉,从此不再写信给他。
    我们走进一间小酒吧,各自喝了几杯酒。我和初美几乎没有开口说话。我和她就像进入
倦怠期的夫妇一样,相对无语地生看喝酒啃花生。不久店内拥挤起来。我们快定出外散散
步。初美说要由她付帐,我说是我邀她来的而掏腰包。
    出到外面时,夜间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初美披上一件浅灰色的开襟毛衣,继续无言地走
在我旁边。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漫无目标地陪她在晚“怎会呢?无论我怎么作风特殊都
好,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南下奈良北上青森的。我是分开去的,分两趟。奈良是跟他去的,青
森是我一个人随便定是的。”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苏打,替阿绿叨看的万宝路用火柴点火。
    “丧礼的事是不是很辛苦?”
    “丧礼可轻松得很。我们习惯了嘛。只要穿上黑衣服,神色黯然坐在那里,同田的人就
会适当地处理一切了。那些叔叔伯伯和左邻右舍都会做。随意买酒来,吃吃寿司,安慰安
慰.哭一哭,闹一闹,分分迸物,开心得很,轨跟野餐差不多。跟日日夜夜照顾病人的日子
比起来,那真是野餐啊。虽然筋疲力竭,我和姐姐都没掉眼泪哦。累透了,连眼泪也流不出
来,真的,这样一来,周围的人又在背后说闲话了,说我们无情,连眼泪也不流。我们赌
气,就是不哭。如果要假哭也可以的,但是绝对不干。令人气愤嘛。因为大家都期待我们
哭,所以偏偏不哭。在这方面,我和姐姐十分相似,虽然性格大不相同。”
    阿绿把手触弄得当哪当螂飨,叫侍应过来,添多一杯汤科连斯和电大利果仁。
    “丧礼结束,大家离开后,我们两姊妹喝日本酒喝到天亮,大概喝了一升半。然后一个
接一个地说那些家伙坏话。那个是笨蛋、浑蛋、癞皮狗、猪、伪善者、强盗之烦,一直说个
不停,说完就舒畅了!”
    “大概是的。”
    “然后喝醉就钻进棉被蒙头大睡。睡得好熟。尽避中途有电话来也置之不理,照睡不
误。睡醒之后,我们叫寿司来吃,接看商量好,决定暂时关门不做生意,各人去做自己喜欢
的事。可不是?我们长期努力奋斗到现在,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吧!姐姐和男朋友去舒服一
下,我也准备跟他去旅行两天好好干一场。”阿绿说完停了一会,然后轻轻搔看耳垂说:
“对不起,我说得很粗俗。”
    “没关系,于是你们去了奈良?”
    “对。我一直很喜欢奈良的。”
    “然后拚命干了?”
    “一次也没干。”她说了叹息。“来到酒店。刚刚放下皮箱,月经就突然来了。”
    我禁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嘛。月经比预定的早到一星期。真想大哭一场。也许太紧张了。周期乱掉。
他可怒气冲冲的哪。他这人很容易生气的。但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想它来的呀。而且,我来
那个的时候很不舒服,起初两天什么都不想动。所以呀,那段时期不要见我。”
    “我会的,可是我怎样才知道?”我问。
    “那我在行经约两三天内戴上红帽子好了。这样不就知道了么?”阿绿笑起来。
    “当我戴上红帽子时,你在路上见到我也不要叫我,只要赶快溜掉就是了。”
    “如果全世界的女人都这样做就好了。”我说。“那么你们在奈良做些什么?”
    “无奈只好到鹿园和鹿玩一玩,在附近散散步就回来了。真倒霉。我和他大吵一顿,自
此没见过面。然后我回东京闲逛了两三天,想到这次要一个人痛痛快快地玩几天,于是去了
青森。我有朋友住在弘前,在她那儿过了两晚,然后到下北和龙飞跑了一趟。那是很好的地
方。我曾经写过邪一带的地图解说。你有去过吗?”
    我说没有。
    “然后,”阿绿说看,辍一口汤科连斯,剥果仁壳。“当我一个人旅行时,我一直在想
你的事。我在想。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阿绿茫然看看我。“你问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即是件为何想起我的事。”
    “因为喜欢你呀,还用说吗?你想还有其他理由吗?谁会想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
起?”
    “可是,你已经有情人了,没有必要想我呀。”我慢慢喝看威士忌苏打说。
    “你是说,有了情人就不能想你了?”
    “不,也不是这个意思”
    “渡边。”阿绿用食指指看我说。“先警告你,现在我心里堆积了一个月的各种郁闷,
非常非常不痛快。所以,请不要说得太过分。否则找曾在这里放声大哭,-日一哭起来,我
会哭一整晚,你受得了吗?我可不在乎四周围的眼光。像野兽一般嚎陶大哭。真的哦!”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我叫了第二杯威士忌苏打,吃看果仁。在鸡尾酒摇混器摇晃的
声音、碰杯的声音、从制冰机臼冰块的声音背后,莎拉沃恩正在唱看古老的情歌。
    “自从内用卫生棉事件以后,我和他的感情开始恶化了。”阿绿说。
    “内用卫生棉事件?”
    “嗯。大概一个月前,我和他以及五六位朋友在一起喝酒,我谈起我家附近的阿姨,有
一次打喷嚷的当儿,卫生棉球跑出来的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是。”我笑看同意。
    “大家都当笑话接受了。但他非常生气。说我不该讲那种下流话。于是就这样不欢而
散。”
    “嗯哼。”我说。
    “他人不错。就是在这方面有点小气。”阿绿说。“例如我不是穿白色的内裤时,他就
不高兴了。你说是不是小气?”
    “唔,那是个人喜好问题。”我说。我也因那种类型的人会喜欢阿绿而暗自惊奇,但我
决定不说出来。
    “你呢?最近做了什么?”
    “没什么,跟以往一样。”然后我想起我答应阿绿一边想她一边手淫的事。我用旁人听
不见的声音把事情告诉了她。
    阿绿脸色一亮,咄地弄响指头。“怎样?顺不顺利?”
    “中途觉得难为情而停止了。”
    “翘不起来?”
    “嗯哼。”
    “不行呀。”阿绿斜眼看看我说。“你不能觉得难为情呀。你不妨想些非常下流的事。
我说可以就可以嘛。对,下次我打电话这样说好了,唤……就是那里……感觉到了……不
行,我要……啊,不要这样……之类的。你就一面听一面弄吧:”
    “宿舍的电话放在大堂,大家都要经过那里进进出出的。”我说明。“假如我在那里手
淫的话,不被舍监打死才怪。”
    “是吗?那就为难了。”
    “不为难。过些时候我自己再试试看好了。”
    “加油哦。”
    “嗯。”
    “难道我这个人不够性感?”
    “不,问题不在这里。”我说。“怎么说呢?那是立场问题吧!”
    “我的背部是性感带。如果用手指轻轻抚摸时,很有感觉。”
    “我会留意的。”
    “吱,现在就去看三级电影好不好?最新的性虐待影片。”阿绿说。
    我和阿绿在鳗鱼店吃了鳗鱼,然后走进新宿一间生意萧条的戏院。看了同时上映的三部
成人电影。我买报纸来看。查到只有这间放映性虐待的。戏院有一股来历不明的臭味。我们
进去时,电影刚好开始。故事是说一名在公司做事的姐姐和念高中的妹妹被几个男人捉住
了,监禁在某处,被施淫虐来勒索。男人们表示要强奸她妹妹,威胁姐姐做出各种惨不忍睹
的动作,不久姐姐完全变成被虐待枉。这些情景逐一看在妹妹眼前,不久妹妹的脑筋就不正
常了。气氛十分沈闷。而且动作千篇一律,看到一半我已觉得无聊乏味。
    “如果我是妹妹,我才不会因此疯掉哪。我会看得更投入。”阿绿对我说。
    “大概是吧。”我说。
    “说起那个妹妹,以一名高中处女来说,乳房是否黑了点?
    “的确。”
    她很入神地看那些电影。令我深深佩服,像她那么认真投入的地步,十分值回票价。然
后,阿绿每逢一想到什么就向我报告。
    “吱吱吱,那样做好“劲”,“太过分了。二个人一起干,会坏掉的呀:“渡边,我想
和那个人玩玩看。”诸如此类,与其看电影,不如看她更为有趣。
    休憩时间,我环视一下明亮的场内,好像只有阿绿一个女观众。坐在附近的年轻男学生
见到阿绿,立刻换去很远的位子。
    “渡边。”阿绿说。“看这种电影会挺起来吗?”
    “常有的事。”我说。“这种电影就是为这种目的而制作的。”
    “即是当那种镜头出现时,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直挺挺地翘起来罗。二、四十根一起
翘:想到这个场面,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说起来也是。”我说。
    第二部是比较正经的电影,就因太正经,比第一部更无聊。口交性爱镜头很多,每当出
现口交动作之际,迹迹喳喳的配音就在戏院里回响。听到那种声音时,我因自己能到这个奇
妙的行星来生活而兴起奇异的感动。
    “是谁想到那种配音的呢?”我说。
    “我最喜欢那种声音了。”阿绿说。
    也有阴茎在阴道里抽动的声音。我以前一直没留意到有那种声音。男人哈哈声喘息,女
人呻吟看说“够了”、“还要”之类老套的对白。传来床铺吱吱作叫的声音。这些镜头持续
了好久。阿绿起初看得很投入,不久就腻了,说要出去。我们出到外面深呼吸。那是我第一
次觉得新宿街头的空气非常清新。
    “好开心。”阿绿说。“下次再去看。”
    “无论看多少次,都是重复做同一件事而已。”我说。
    “有什么办法?我们还不是一直重复在做同一件事。”
    听她这么一说,不无道理。
    然后我们又走进一间酒吧喝酒。我喝威士忌,阿绿喝了几杯叫不出名字的鸡尾酒。离开
酒吧后,阿绿表示想爬树。
    “这附近没有树,而且你这样东歪西倒的,怎能爬树嘛。”我说。
    “你总爱说些通情达理的话来使人扫兴。我就是想醉才醉的呀,有什么不好?喝醉也可
以爬树呀。我要爬到很高很高的树顶上,像蝉一样洒尿在大家头顶上|,”
    “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是!”
    我把阿绿带到新宿车站的收费厕所去,付了钱叫她进去,然后到小卖店买了一份晚报,
一边看一边等地。可是阿绿一直不出来。过了十五分钟,我挖心她有事。正想进去看看时,
她终于出来了。脸色苍白了许多。
    “对不起。我坐看坐看,不知不觉睡看了。”阿绿说。
    “感觉怎样:”我替她穿上大衣问。
    “不太舒服。”
    “我送你回家。”我说。“回家洗个澡睡个觉就好了。你太累啦。”
    “我不回家。现在回去一个人也没有,我也不想在那个地方一个人睡觉。”
    “呜呼。”我说。“那你想怎么样?”
    “到附近的爱情酒店去,我和你两个相拥而睡。一直睡到天亮。天亮以后在附近吃早
餐,然后一起去学校。”
    “你是从一开始就想这样做才叫我出来的吗?”
    “当然了。”
    “你不应该约我,只要约你的地出来不就行了?无论怎样,那样做才正常呀。情人就是
为此而存在的。”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我不能这样做。”我坚决地说。“第一,我必须在十二点以前回到宿舍。否则等于擅
自外宿。以前我做过一次,搞得很麻烦。第二,我如果跟女孩子睡在一起,自然想干那回
事,我不喜欢忍受那种苦闷,说不定真的硬来哦。”
    “你会把我绑住,从后面进攻?”
    “喂,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我真的好寂寞,非常非常寂寞。我也知道对你不起。我什么也没给你,只是向
你提出种种要求。随意胡言乱语,把你呼来唤去的。但是能够让我这样做的只有你啊。过去
二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机会讲一句任性的话。爸爸妈妈完全不理睬我,我的他也不是那种
类型的人。我一说任性的话,他就生气了。然后就吵架了。所以我只有……”